有一天晚上,我们聚在一起讨论浪漫。女友昌说,如果有男孩送花给我,还是玫瑰花,当着众人的面,并单膝跪下……那我绝对不会认为是浪漫。我们轰然笑了。
我想起同学敏的一桩情事,十多年了,仍觉得浪漫。
当时已近7月,一批学生即将离开校园。
大三女生敏一如平常,去理科楼上晚自习。教室里人不多,9点后,越来越少。一如平常,最后,只剩下敏和男生“皮蛋”。“皮蛋”是敏给他起的绰号。原因是,她和该男生曾在同一家饭店就餐。她点了碗面,正埋头吃着,一碟皮蛋放在她面前。那男生笑着说,“同学,我多点了份,不好退,送你吧。”
此后,敏在校园又碰到过几次皮蛋。她想打招呼,却一次没打过。校卡拉Ok大赛,皮蛋代表化学系,唱《月亮惹的祸》,如原音重放。台下掌声雷动,其中,就有敏的。
敏表达爱情的方式很奇特,即不说。不说便罢了,她开始遍索皮蛋的踪迹,而后复制。比如,皮蛋在几食堂吃饭,她便去几食堂;皮蛋下午5点准时在操场出现,她也必在操场附近,有时,只是去那儿的小卖部买瓶水……自然,历史系女生敏出现在理科楼的自习室,也是遍索、复制的结果。
敏“跟踪”皮蛋近三百天了。每晚这时,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11点,整栋楼将熄灯,届时,经过又深又黑的走廊,敏甚至能听到皮蛋的呼吸。现在,距皮蛋离校的日子还有20天。敏听说,皮蛋考研失利,打算来年再战,正因如此,他仍坚持着上自习。对着摊开的课本,敏根本看不进去。她略带悲壮地想:皮蛋啊皮蛋,就让我陪你这最后20天吧。
毫无征兆地,黑暗提前到来。停电了。
敏听见皮蛋收拾东西,她跟着收拾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,月光被关在走廊外。敏踩空一阶楼梯,她“哎哟”一声,歪倒在地上。皮蛋的呼吸从前方移到耳侧,当然他有问,敏也有回答,但敏的意识完全被皮蛋灼热的手掌控制。皮蛋扶起她。三层楼像走了一辈子。皮蛋说,我们以前说过话,你可能不记得了。敏故作矜持地应道:是吗?脸烫,还好,在黑暗里。
皮蛋大学生涯的最后20天和敏成为朋友。只是朋友。
倒数第二天,敏在寝室准备送给皮蛋的礼物──几十个信封。她一笔一画,在信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、学校、班级及邮编,其中几个信封还写着她家里的地址,再一一粘上邮票。她神情专注,笔碰触信封,如用钢针刻蜡版。明明是夏日午后,窗帘拉着,阳光仍在缝隙里烤着所及之处。敏的小录音机里却播着《月亮惹的祸》,那悲伤的男声把我们拉到月光下。
“‘信封’是我做过最勇敢、最浪漫的事。”多年后,敏笑呵呵对我说。生活,会让一个人从林黛玉变成王熙凤,但总有些时候,就某个话题,恢复本来面目。“噢,不对。”隔了一会儿,敏又纠正,“我经历的最浪漫的事,是在黑暗里、楼梯上,抓住他的手,特别特别热……”敏如少女,眼里都是蜜。
和朋友们讨论完浪漫,想起敏的“最浪漫”。手、信封、黑暗、蜜……有时候,我会想象,敏抓住那只手时的心跳,一定“咚、咚”有力。
我想起另一个女人,她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字是“开元宫人”。开元年间,唐玄宗赐给边疆将士由宫人制作的军衣,一名军人在他的军衣中发现一首情诗,唐玄宗得知后,“以诗遍示六宫,一宫人自称万死,明皇悯之,以妻得诗者”。
多浪漫。尤其想象着开元宫人一针一线地缝军衣,勇敢并期待地缝,把诗和对爱情美好的想象一并缝进去。一如千年后,一笔一画,如用钢针刻蜡版写信封的女孩们。“开元宫人”见到“得诗者”的瞬间,心跳一定也“咚、咚”有力吧。
什么最浪漫?
不确定,却坚定地去接近一份模糊的美好。
你渴望、却从未想过能得到那美好,在山穷水尽时、在灯火阑珊处,忽然遇见,不论得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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